公主渡世人，何人渡我

议事殿内，出乎外人意料的毫无针锋相对的氛围。

龙椅之上，皇帝手中的奏折己经放置了许久，没有丝毫翻动，笔上的朱砂早己凝集于笔尖处，就要滴落在奏折之上。

一旁的季公公看着那滴朱砂暗暗着急，终于瞥见了一抹鲜红出现在殿门口。

立马急着出声。

“陛下。

长公主殿下到了。”

果然，正在出神的帝王立马回了神，放下手中的朱批笔，绕过龙案迎向了自殿外行来的女子。

“皇姐！”

季公公目光看到那只放下的笔，暗自松了一口气，才将视线移到了殿内的帝王和长公主身上。

世人都在揣测帝王与权臣之间大关系是水火不容，可任谁也不知道，水火不容是假，相互依赖才是真。

长公主是帝王手中的剑，帝心所向，剑之所指。

帝王亦是长公主的后背，不用担心来自朝堂的尔虞我诈。

“阿姊，这一次回京述职之后你便不会在离开了吧！”

“是。

不会再离开了。

至少在边关无甚巨大的变数之前，我都会呆在皇城了。

““当真，那我岂不是可以经常看见阿姊了！

“漂亮的猫猫眼里全然是兴奋。

看着眼前脸颊己褪去稚嫩的帝王，无奈的揉揉己经同自己肩膀高的发顶，声音柔和。

“陛下，应当自称朕。

““阿姊，朕是皇帝，你要听朕的！

“气呼呼的鼓起脸颊，脸上带着难以置信。

仰头看着安素衣，又突然泄气，委屈巴巴的撇着嘴。

怎么还是没有阿姊高呀……安素衣轻笑出声，伸手轻捏着帝王的脸，耐心又温柔。

“陛下，臣刚回京城，需要先述职的。”

“阿姊！

你好不容易回来，就不要同我说那些枯燥无味的政事了。

再说，有阿姊在，谁敢来犯我凉朝！”

平日里严肃威严的皇帝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安素衣的身上，好像这么多年来的分别从未对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感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若是被外人看见，怕是要大吃一惊的。

安素衣轻叹。

还好，他依旧是她最小的八弟，她亦是他最敬重的阿姊。

安素衣眼底幽暗了一瞬，兀自的扒拉下身上的少年，不管帝王的意愿开始同他述说着边关的事。

帝王的信任是靠山，亦是利剑。

不能因为阿荇的信任就不尽到身为臣子的本分。

揽着帝王的肩膀将他重新安置在龙椅上，恭敬的立于下方。

“自去岁腊月，安国军大败蒙自，蒙自归顺我朝廷，几月来边境一切安定顺遂，无甚战事。”

“今岁北方的蒙自并未遭受干旱的侵扰，粮草颇丰，应当可以过一个安顺的年。”

安素衣有些犹豫。

“如果他们的可汗不贪心不足的话，今岁应当是没有战事的……只是担心他们那脑子不太清醒的可汗，吃饱了没事干觉得自己兵强马壮，自视甚高的来攻打我北地。”

安云荇：“元狮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人，缺粮了也要打，吃饱了也要打。

他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待着吗！”

说到正事，安云荇褪去了依赖阿姊的弟弟模样，年轻帝王不怒自威，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案。

安素衣满意的看着安云荇的模样。

没有打断帝王的思虑，垂眸安静的等待着帝王思考结束。

“有几分把握北地今岁无战事。

““小战事，一分也无。

大战事，应当是不会有的。

虽说我不在北地压阵有所影响，但是安国军没有一人是吃白饭的。

他敢来，我们就能把他打回草原里去。

但是陛下也知晓元狮此人，狂妄自大，自命不凡，向来不是安分之人，想要他不发动战事，除非是……废了他。”

安素衣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不是不杀元狮，而是元狮此人确实还是有些本事，屡次死里逃生，确实是一个敌手。

“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朕也知道废了他难度有多大。

“安云荇叹气。

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天家威严突然尽数褪去，灿然一笑。

“罢了，阿姊既己归京，这些小事就不劳烦阿姊了。

杀鸡焉用牛刀。

“说罢，兴趣颇丰的拉起安素衣的手就走进了一旁的偏殿，顺带吩咐着季公公传膳，准备阿姊喜欢的吃食。

“阿姊，我们许久未曾一起用过饭了。

阿姊此次归京了，我定是不会让阿姊再去北地的。

要让阿姊时时进宫陪我才是。”

“阿荇！

你我君臣，哪能这般没有规矩时时见面。

况且，你忘了，咱们是帝王与权臣的关系！

“伸出食指点了点面前人的额头，宠溺又无奈。

天家兄妹，谁会相信会有真感情。

就算有感情，也不能让朝臣知晓……帝王，不能有软肋！

所以啊，阿荇……只能有一个权势滔天，与帝王势同水火的阿姊，就连亲近都不行。

“阿姊，我还要多久才能成为真正的帝王啊！

“似乎感受到了安素衣的无奈，安云荇难得的心情低沉。

“小小年纪想这么多作甚！

“大手放肆的揉乱了他头顶的发，状似不在乎的开口，打断他的消沉。

顺着她的话，笑容在安云荇脸上扩大。

眼底的阴郁一闪而过。

“哎呀！

阿姊，不要揉我头发。

我的威严形象都没了！

还有还有！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有妃嫔了……““你不要挂在我身上，我就信了你不是小孩子了！”

“阿姊！！”

两人打打闹闹了一路。

而御膳房的速度亦是极快的，等两人收拾好到偏殿的时候，膳食己经摆好。

白切鸡，翡翠羹，翠玉卷，红豆酥……看着桌上一道道熟悉的菜色，安素衣的眼眶微微湿润。

突然轻轻环住身旁的少年，轻轻喃呢。

“……阿荇，阿姊回来了。”

平淡至极的语气，没有感叹的话语。

只是单纯的述说着一个事实，却又似乎说过了千言万语，让帝王在温暖的臂弯里红了眼角……是啊，阿姊回来了！

从此朕不再是在京城中孤军奋战，不再单独面对朝臣与妃嫔的野心和算计。

在这繁华又冰冷的京城里，朕终于有了一处归处……就算明面上不可往来过密……“……阿姊，是阿荇拖累阿姊了……何来拖累。”

转了转指上的墨色扳指，坐在下首，执起面前的白玉酒杯，目光有些放空。

却突然被耳边传来的瓷碟与紫檀木桌沉闷的碰撞声打断了思虑，睫毛轻颤，掩盖住眼里的神色。

语调没有丝毫变化……让人发觉不了这一时半刻的怔忪。

安素衣：“你阿姊我啊，如今己是双十年华，全京城出了名的女阎王、老姑娘，虽明面上无人敢议论，但谁人不在私底下嚼舌根。

我此次得以归京，虽是宗室妄图设计我的婚事，但我也终究是要谢谢他们的……不然，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见面……所以啊，谈什么拖累。

我亦何尝不是你的拖累。”

“如今倒好，你我二人同在京城，任他们阴谋诡计，我们也没有了后顾之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呵！

不晓得日后会不会后悔今日的算计。”

轻呷一口杯中的酒，眉梢轻挑。

“梨花醉？”

“我就知道，阿姊一定可以饮出来！”

安云荇的眼里带着几分雀跃。

安素衣笑着摇摇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宠溺。

“陛下可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午时便饮梨花醉，明儿个各位大臣们就该弹劾我了。

说我桀骜不驯，目无法纪，诱导帝王白日醉酒，延误政事！”

说着手指微曲，轻弹了弹安云荇光洁的额头。

“阿姊……”猫猫眼水润润的带着几分委屈，看得安素衣的心柔软了起来。

“也罢，明日终究注定不是平静的日子。

今日，陛下便同臣小酌一杯吧！

切记，不可多饮延误政事。

““知道了……阿姊……”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说罢眼睛滴溜溜一转，狡诘的凑到安素衣跟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阿姊，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驸马！

只要你喜欢！

就算是国师我也给你绑来！”

“胡闹！”

忍了再忍，终究还是忍不住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阿荇。

莫要拿国师开玩笑，国师此人，虽与我同岁，但他的能力虽无从考校，但总是心怀敬畏的好……他如今作壁上观最好，若是他下场，阿姊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啊，就像是看戏的神明，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能成为朋友最好，不能成为朋友也可，但是成为敌人，那将是最大的阻碍。”

微眯的眼眸目光悠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自是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宫曦的场景。

那是堰塘的战场上，宫曦一袭白衣孑然而立在尸山血海中，面色平静，目光中郝然露出看完一场好戏的戏谑。

虽恍然而过，却被安素衣精准的捕捉到。

似是感受到了他人的目光，与安素衣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宛然如神明，众生皆蝼蚁。

仅一面，安素衣便明白，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没有心，将这滚滚红尘当作戏。

事情到了后来，更是让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宫曦所站立之处，俱是宫家人的尸首。

不知世代占卜的宫家人是否会死不瞑目。

收回思绪，替帝王夹了一筷不喜的青蔬。

顶着帝王幽怨的目光，面不改色。

“阿荇，待明日朝臣让你置办饮宴，你应下便是。

我倒要看看这些帐房先生们算盘打得有多响……啧，希望筛选出来的青年才俊不要污染了我的眼睛。

“转眸看到碗里帝王报复的夹来的姜片，无奈掩眉，在帝王挑衅的目光下吞咽入腹，喉咙里发出轻笑，挑眉。

“到你了。

“安云荇目瞪口呆的看着安素衣的举动，深觉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一顿饭，就在姐弟间互相挑衅打闹中进行着。

守候在殿外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

不论京城内各方势力如何揣测，安云荇首到黄昏才从宫内打马离开，从面色里看不出一丝端倪。

…………京郊的一处宅落里。

黑衣人恭敬的跪在眼前的芊芊公子面前，汇报着所探听到的消息。

“主子！

长公主此次回京带了安国军三万人马，驻扎在京城外的一处山谷，独自一人进京，一入京便进了宫，在宫内用了午膳，现下才返回公主府。

各方人马都开始行动了，属下探听到此次长公主是为招驸马而归。”

闻及此，书桌前执笔的男子突然停笔，笔尖的墨滴落。

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呵！

招驸马……”看着墨迹在纸上逐渐晕染开来，轻描淡写的将案桌上写了许久的纸团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啧，毁了。”

似笑非笑的放下手中的笔，像是在同面前的暗卫交流。

“好一出君臣相爱啊……所以，你说，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呢！

是恨不得杀了对方呢？

还是当真相亲相爱呢？

真是耐人寻味啊。”

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转而低眉轻笑，自说自话，“谁知道呢！

哈！

“跪在书房里的黑衣男子依旧毫无表情，似是早己习惯了主子自说自话。

突然，男人推开书桌旁的窗户，春日里尚算不上温暖的气温随着打开的窗蔓延进屋内。

男子的表情毫无变化，只静静的望着窗外那一树雪白的梨花，喉咙里溢出森然的笑声，缠绵如毒蛇。

“下去吧！

继续盯着长公主！

““是。

“纤长的手捻起飘落在窗柩上的梨花，神色温柔。

嗤笑出声，猛地碾碎手里的梨花，神色里带着肃杀。

“我的长公主殿下啊……你可要，长命百岁！

“病态苍白的嘴唇因为激动鲜红了起来，眼尾的朱砂痣鲜亮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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